黑血澆灌惡之花 音樂劇《芝加哥》的前世今生
2018-10-30 17:01:52? ?來源:北京青年報 責(zé)任編輯:吳靜 吳靜 |
音樂劇《芝加哥》將于本周在北京上演。大多數(shù)觀眾都不會對這出百老匯經(jīng)典作品感到陌生,畢竟這是美國本土音樂劇中唯一可與《歌劇魅影》和《貓》相提并論的長壽劇目。人們總能在曼哈頓時代廣場五彩繽紛的巨幅廣告牌中認出其紅黑相間的標(biāo)志圖案,以至于時常忽略了劇中演繹的其實是一段近百年前的往事。 這個由情欲、血液、爵士歌舞、酒精、子彈和鈔票混合而成的犯罪故事,從新聞報章到戲劇舞臺,從百老匯到好萊塢,以不同的樣式被反復(fù)講述,挑逗著歷代觀眾的眼球和神經(jīng)。也許是舞臺太過炫目的緣故,人們總是輕易地沉醉于虛構(gòu)的躁動與癲狂之中,竟然忘記了聚光燈下真實的底色其實是無盡黑暗。 史實:三個迷失在芝加哥的女人 1924年春天,三個女人本無交集的命運糾纏在了芝加哥這座“謀殺之都”。 比尤拉·安南(Beulah Annan),24歲,來自肯塔基州。她有著復(fù)雜的情感經(jīng)歷,四年前剛剛結(jié)束了人生的第一段婚姻,和一個汽車維修工來到芝加哥定居并結(jié)婚,成為當(dāng)?shù)匾患蚁匆碌甑氖浙y員。她在洗衣店結(jié)識了自己的情夫,并且開啟了一段婚外情。 史實:三個迷失在芝加哥的女人 1924年春天,三個女人本無交集的命運糾纏在了芝加哥這座“謀殺之都”。 比尤拉·安南(Beulah Annan),24歲,來自肯塔基州。她有著復(fù)雜的情感經(jīng)歷,四年前剛剛結(jié)束了人生的第一段婚姻,和一個汽車維修工來到芝加哥定居并結(jié)婚,成為當(dāng)?shù)匾患蚁匆碌甑氖浙y員。她在洗衣店結(jié)識了自己的情夫,并且開啟了一段婚外情。 貝爾瓦·加特納(Belva Gaertner),39歲,作為一名歌舞演員,還有一個藝名“貝爾·布朗(Belle Brown)”。她的現(xiàn)任丈夫是一個頗為富有的實業(yè)家,但是因為她與前夫的婚姻存在說不清的麻煩,這位實業(yè)家曾一度宣布他們的婚姻無效,隨后兩人不知為何又再度復(fù)婚。和比尤拉一樣,貝爾瓦也有一個地下情人。 莫林·達拉斯·沃特金斯(Maurine Dallas Watkins),27歲,此前她跟隨美國著名的戲劇教育家喬治·皮爾斯·貝克(George Pierce Baker)在哈佛大學(xué)進修創(chuàng)作,本著想要走出學(xué)院的象牙塔探尋真實世界的意愿,她于年初時來到芝加哥,成為最早效力于《芝加哥論壇報》的女性新聞從業(yè)者之一。 故事以兩樁血淋淋的兇殺案開場。當(dāng)年3月的一天,加特納夫人的情人被發(fā)現(xiàn)死在了她的汽車里,兇器是一把留在現(xiàn)場的手槍,當(dāng)人們在寓所里找到加特納夫人時,染了死者鮮血的衣服就丟在地板上。一個月后,年輕的安南夫人同樣槍殺了自己的情夫,案發(fā)現(xiàn)場就是她的住所。沃特金斯則成了這兩起案件的報道者。 《芝加哥論壇報》網(wǎng)站上至今還能查閱到由沃特金斯撰寫的關(guān)于比尤拉·安南殺人案的新聞。這篇文章被刊登在該報1924年4月4日頭版,標(biāo)題為《受害者死亡時女人在放爵士樂》,文章以一個細節(jié)開頭:“在案發(fā)現(xiàn)場,安南夫人的小公寓里,她用唱機反復(fù)聽了兩小時以上的一首名為《Hula Lou》的夏威夷情歌?!?/p> 這篇文章的結(jié)尾,則不經(jīng)意地描述比尤拉·安南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瘦削高挑,有著紅棕色的短發(fā)”。而在當(dāng)天報紙第40版封底圖片頁的右上角,刊登了一張她的照片,確實美艷動人。這只是一個開始,隨后的一個月之內(nèi),比尤拉·安南的照片四次登上了《芝加哥論壇報》的版面,這個頻率顯然有些不同尋常。 同一時期,另一樁謀殺案的女主角貝爾瓦·加特納也成為頻頻亮相的熱門人物。唯一的解釋是,兩個女人的美貌征服了芝加哥的男人們。大量來自崇拜者的求愛信件涌入了關(guān)押她們的監(jiān)獄,有媒體將她們的照片并排刊登在版面最醒目的位置,還有人公開呼吁法官手下留情,因為“這樣的甜心不應(yīng)被殺死”。 但是,兩個嫌犯顛三倒四的口供明顯對她們不利。比尤拉·安南先是聲稱死者蓄意強奸,隨后又承認是因為被對方威脅要甩了自己才起殺心,后來又聲稱自己當(dāng)時已經(jīng)懷有身孕,且對方和她同時想要拿到那把手槍,自己的行為純屬自衛(wèi)。貝爾瓦·加特納則堅稱,案發(fā)時自己已經(jīng)喝醉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完全記不起來。 頗值得慶幸的是,兩個女人各自找到了全芝加哥最優(yōu)秀的律師。 比尤拉·安南的律師W. W。奧布萊恩(W.W. O'Brien),被稱作“能替耶穌洗罪的人”,他充分利用這位明星級女罪犯在容貌方面的優(yōu)勢,暗中操作為其組建了一個特殊的陪審團:全部為男性,年輕人偏多,且其中有四個單身漢。5月底,在案發(fā)一個多月后,就是這個陪審團達成一致意見:比尤拉·安南無罪。 隨后,貝爾瓦·加特納于6月初獲得釋放。她的律師團采取了同樣的策略,在法庭上安排了一個全男班底的陪審團。在報道新聞時,沃特金斯將這兩起案件合并討論,她抨擊這樣的審判形同“時尚秀”,化妝品成了女犯人的防衛(wèi)武器,衣服則幫助她們贏得同情,她們走出監(jiān)獄的速度甚至比她們進大牢時還快。 儼然已被塑造成明星的比尤拉·安南,自從其走出監(jiān)獄后新聞一直不斷,她離婚又再婚的新聞依然會見諸報端。貝爾瓦·加特納的婚姻生活也曾因謀殺案而中斷,但一年后她與丈夫二度復(fù)婚,后來男方一度以女方虐待和酗酒為名再次提出離婚,隨后又爆出女方再生婚外情,但這對夫婦并未真正分手。 至于作為旁觀者和記錄者的沃特金斯,則很快結(jié)束了她在芝加哥短暫的記者生涯,跟隨她的導(dǎo)師貝克前往耶魯大學(xué)繼續(xù)從事戲劇創(chuàng)作。沃特金斯嘗試著將她曾報道過的這兩樁案件改編成話劇,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她曾將其命名為《勇敢的小女人(The Brave Little Woman)》和《?;ㄕ?Play Ball)》。 1926年12月30日,這出話劇在百老匯首演,最終被定名為《芝加哥》。劇中,比尤拉·安南改頭換面成了洛克茜·哈特(Roxie Hart),貝爾瓦·加特納則被稱為維爾瑪·凱莉(Velma Kelly),她們的辯護人化身為巧舌如簧且視財如命的律師比利·弗林(Billy Flynn),而故事走向卻與當(dāng)初的新聞如出一轍。 1928年,身為劇中主角原型的比尤拉·安南從絞刑架下逃離后的第四年,同樣是一個春天,她因罹患肺結(jié)核死在了芝加哥。當(dāng)她的死訊出現(xiàn)在《芝加哥論壇報》上時,依然沒有擺脫“最美兇手”的頭銜,還有報紙?zhí)匾饪橇怂念^像,并稱呼她為“眼睛可以馴服男人的女孩”。 娛樂:五十年或者更久之后 當(dāng)沃特金斯在她的新聞報道中以“時尚秀”來稱呼她所目睹的對女性罪犯的審判過程時,后來有關(guān)《芝加哥》這一作品的主題實際上便已經(jīng)被確定下來。在這個故事中,法律可以被金錢收買,輿論可以為美貌蠱惑,秩序可以因情欲坍塌,而這一切的邏輯根基,則是對女性的隨意物化,以及隨之而來的娛樂性消費。 現(xiàn)實中的比尤拉和貝爾瓦從未在崇拜者那里獲得真正的同情,人們只是在新聞報道和司法審訊這兩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飾下,肆無忌憚地消費著香艷的肉體和刺激的故事。劇中的洛克茜和維爾瑪也是如此,她們固然是名義上的主人公,其實卻不具備推動情節(jié)的能力,只能聽從弗林律師的任意擺布。 但是,沃特金斯固然看穿了這場黑色鬧劇中的病灶所在,卻依然無力改變這種狀況,反而因為自己的報道和創(chuàng)作,不可避免地深陷其中。 這位作者始終認為,自己當(dāng)初為《芝加哥論壇報》所撰寫的稿件,為全民消費“最美兇手”的娛樂狂歡提供了猛料,并且因此遮蔽了兩個兇手的罪行,最終成全她們重獲自由。她試圖借助話劇版《芝加哥》揭示這其中的荒誕性,可是這部作品的演出海報上,洛克茜和維爾瑪妖冶的形象,以及渲染案件戲劇性的夸張宣傳語,依然是其最搶眼的噱頭。該劇在百老匯的首輪演出多達172場,口碑和票房取得雙贏,但是觀眾究竟為何而來,沃特金斯應(yīng)該還是心知肚明的。 真正讓她絕望的,應(yīng)該是好萊塢兩次電影改編的失敗。 早在1927年,即話劇版《芝加哥》首輪演出的同一年,這部作品便以黑白默片的面貌登上了電影銀幕。但是,相較于話劇版強烈的諷刺色彩,這一同名電影版本著實過于保守。也許是為了應(yīng)付審查的需要,該片在結(jié)尾處做了較大改動,幾個犯下罪行的主人公最終都受到了懲罰,營造了一種道德勝利的虛偽假象。 1942年,知名導(dǎo)演威廉·奧古斯·威爾曼(William Augustus Wellman)再次將《芝加哥》以《洛克茜·哈特》之名進行翻拍,而這次改編簡直是災(zāi)難性的。片中,洛克茜被塑造成了被冤入獄的替罪羔羊,律師比利·弗林則成了伸張正義的楷模,原話劇版本的價值觀被徹底顛覆,最終呈現(xiàn)的不過是一出庸俗的情節(jié)劇。 晚年時的沃特金斯認定自己筆下的這部話劇作品是不宜被改編的,因此,當(dāng)音樂劇版《芝加哥》的導(dǎo)演鮑勃·弗西(Bob Fosse)在上世紀60年代找到她商洽改編該劇時,沃特金斯斷然拒絕。直到她于1969年因肺癌去世之后,弗西才輾轉(zhuǎn)獲得了改編權(quán),并于1975年將該劇以音樂劇的形式重新推上舞臺。 幸虧有了這樣一個改編正確的版本,《芝加哥》才被證明是具有經(jīng)典價值的。 音樂劇版《芝加哥》,以及在此基礎(chǔ)上于2002年翻拍的歌舞片《芝加哥》,皆是對原版話劇精神主旨的忠實繼承。弗西及其合作者約翰·肯德爾(John Kander)、弗雷德·艾伯(Fred Ebb)用華麗的歌舞和緊湊的劇情,重現(xiàn)了沃特金斯所經(jīng)歷的那個迷亂的爵士時代,并且將其打造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時尚秀場。 在炫目的舞臺手段包裝之下,《芝加哥》中制造了一地血腥的女囚們,終于徹底成為娛樂場里的玩物。而觀眾既是劇中案件的圍觀看客,又是聲色犬馬的消費者,一邊批判著對女性的物化和娛樂,一邊又在這種物化和娛樂中接受批判。于是每一句歡愉的唱詞都是罪惡的誘惑,每一次熱烈的掌聲都是莫大的諷刺。 該劇尾聲處,兩個女主人公在逃出生天后這樣唱道:“沒有什么能夠永恒,在五十年或者更久之后,總是世事變幻,終究物是人非。”似乎是對過往歷史的慨嘆,又像是對未知明天的困惑。近一個世紀過去,時間終將所有的罪掩埋,只是沒有人知道,那片曾經(jīng)被黑血浸染過的土地上,是否又會滋生新的惡之花。 周健森 |
相關(guān)閱讀:
打印 | 收藏 | 發(fā)給好友 【字號 大 中 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