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春風 一繡千年

中國的四大名繡早已名揚海內(nèi)外，精致、雅潔、詩情畫意；苗繡則不然，它以神秘的氣息、樸拙的造型甚至有些萌萌的幽默，一下子開拓了我們的審美視野。

苗繡的身份很特殊。苗族沒有自己的文字，文明傳承不能通過書寫來完成，這份責任只能落在口傳文化和各種形象記載上。苗繡責無旁貸承擔起這份重要的使命，著一根小小繡花針的繡娘們就是重要的傳承人。

苗繡，它既是苗家山鄉(xiāng)村寨的女人們幾乎天天要做的女紅，是生活中普普通通的實用品，又是重要的藝術(shù)品。繡娘們的一雙巧手既繡出了苗家人平凡的世俗生活，也繡出了苗家人對生命的熱愛，對未知世界的想象和對未來的渴望。苗繡把苗族人的物質(zhì)世界和精神世界展示得奇麗多姿，五光十色。

苗繡是苗族人的文化讀本。從啟蒙開始，苗族人就可以從苗繡里學習生活常識，認識草木動物，學習紡線耕田，了解節(jié)日習俗……包括對神話、對宇宙天體的解讀，林林總總無所不有。乍一看這本“書”，羅列的事物真不少，率性隨意，缺乏歸納，但如果仔細閱讀你便會發(fā)現(xiàn)，它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也都是經(jīng)過了嚴格選擇的，而且不乏思想深度。苗族先人把祖祖輩輩獲得的人生智慧，都隱藏在一個個生動鮮活的苗繡故事中。

苗繡一直無聲無息深藏不露，20世紀后半葉才逐漸被發(fā)現(xiàn)。有趣的是，它被發(fā)現(xiàn)的時間與讀圖時代幾乎同步，顯然苗繡本身的藝術(shù)特質(zhì)和讀圖時代的美學趣味不謀而合。神秘的氣息，獨特的想象，呆萌的造型，飽滿的情感，讓我們驚嘆相見恨晚。

這種令人癡迷的藝術(shù)個性從何而來？這些技藝高超的繡娘們又是怎樣調(diào)教出來的？其實，繡娘的教育就是在家里完成的。苗家女孩兒一般六七歲開始學習刺繡，老師就是媽媽或者家里的其他女性長輩。媽媽既要教授女兒刺繡技術(shù)，還要讓女兒健康成長。媽媽在傳授的過程中最看重的是培養(yǎng)她們熱愛生活、從生活中發(fā)現(xiàn)美好的能力，結(jié)果既練就了童子功，又培育出每個繡娘有個性的審美趣味，保證了她們繡作時的無窮變化和奇妙想象。

苗繡又被叫作天書，無字天書，因為繡片中有大量負載著民族記憶的圖案或符號。苗繡里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也是至今尚未破解的兩類符號是：八角星和龍形圖。學者最感興趣的也是這兩個符號，因為在中原古文明中，他們的身影曾影影綽綽。八角紋據(jù)說與洛書相關(guān)，是制定二十四節(jié)氣的依據(jù)。龍形圖案專家認為與天上龍星宿位置變化相關(guān)。這些圖案能夠原汁原味地保留在苗繡中，苗族繡娘功莫大焉。

每個繡娘都把傳承標志民族文化的圖樣當作自己的責任，她們已不大清楚這些原始圖樣的內(nèi)涵，但心中的敬畏卻絲毫未改，她們忠實地保持了圖樣的完整和準確。但這并不代表著泥古不化和照本宣科簡單復制。相由心生，形似與神似的深奧道理她們無師自通，堅持用一針一線表達自己的理解與情感。這些大山里長大的繡娘們，用兒童般天真純潔的眼睛解讀老圖樣，重新建構(gòu)起屬于她們自己心中的亦真亦幻的遠古世界，讓苗繡的神秘紋樣從內(nèi)容到形式，從一根根絲線到整體精氣神兒，都獲得了新的生命。百年千載，沒有走形，沒有脫相，在忠實原圖樣的基礎(chǔ)之上演化得更加豐富與生動，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十指春風，一繡千年。苗族繡娘用十根靈巧的手指創(chuàng)造了獨樹一幟的文化奇跡。

解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