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下美國！”
那時人人都有個日本夢，大量外地青年來到首都，就成了首都人民——日本人的戶籍只是他的“原籍”，你搬到什么地方，只需要在當?shù)卣拇翱谏暾垺白∶衿薄?，就能成為當?shù)鼐用?，教育?quán)、醫(yī)療權(quán)等一樣不落。這些新東京人信奉一件事情：只要努力就會有辦法，而他們的確也都隨著這個國家邁入了成功。
他們大學時學著本地的年輕人留長發(fā)、穿喇叭褲，在新宿的街頭高唱反戰(zhàn)歌曲，呼吁愛與和平；畢業(yè)后擠山手線上班，拼命掙錢拼命存錢，偶爾去淺草的脫衣舞劇場看一個叫北野武的同齡人表演喜??；后來他們買了車，又在郊區(qū)買了房，再聽到《北國之春》時，忍不住也要熱淚盈眶——他們也許就來自北部的青森、新瀉、長野、巖手……但起碼他們還有故鄉(xiāng)可供懷念，等到他們孩子這一代在京郊出生、長大，想要“逃離東京”時，已經(jīng)無路可退了。
他們趕上了好時候，但也不是沒有壞事情。隨著工業(yè)發(fā)展與產(chǎn)業(yè)升級，從1950年代后期開始，“公害”開始侵襲日本，最出名的是發(fā)生在熊本縣水俁灣的水俁病。一家向海灣排放含汞污水的化工廠讓一個鎮(zhèn)1/4的人口先后患上了“怪病”，輕者口齒不清、手腳發(fā)抖，重者神經(jīng)失常乃至全身彎曲而死。1971年，東京發(fā)生嚴重的光化學煙霧污染，熏倒了操場上的小學生，而曾經(jīng)供應(yīng)“江戶前壽司”原料的東京灣也赤潮泛濫。1973年，厚生省公布了一份菜單，要求民眾一星期內(nèi)食用某種魚類不要超過指定分量，潛臺詞是，這樣才能降低毒素的累積……
染野憲治1991年進入日本環(huán)境廳(現(xiàn)環(huán)境省)，負責解決有關(guān)公害問題，“日本政府從1960年代才開始正視公害問題，這源于三方力量的推動：首先是媒體自由的報道；然后是地方政府迫于選民的壓力，開始承擔屬于他們的那部分責任；最后就是獨立的司法，如果政府不作為，老百姓可以去走司法途徑，當時受害者提起了大量的訴訟。幾年前一家中國電視臺采訪我，我也談了這三點，他們讓我特別強調(diào)一下報道自由這部分，說要用來做內(nèi)參?！?/p>
如今走在東京的街頭，已經(jīng)很難想象那僅僅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天是淡藍的，位于鬧市區(qū)的神田川，水是深綠色的，里面游動著巨大的鯉魚，還有時潛時浮的烏龜，好些天沒有下雨了，路邊的銀杏葉也沒有蒙上灰塵。
1973年的石油危機結(jié)束了日本近20年的經(jīng)濟高速增長，改編自科幻小說《日本沉沒》的同名電影在這一年吸引了880萬觀眾，但這并沒有影響到整個世界對它的追捧。1979年，哈佛大學傅高義的《日本第一》(Japan as Number One)把“日本熱”推向新的高潮，卓南生在為《星洲日報》撰寫的社論中說：“日人之所以從十年前被譏為‘經(jīng)濟動物’，而搖身一變成為今日備受世人推崇的‘借鑒的模式’，推究原因，主要還是因為它沒有在1973年石油危機中垮下去……令百病叢生的歐美師父相形見絀，驚嘆徒弟‘功力’不淺……”
1985年的“廣場協(xié)議”永久地改變了日本，直到現(xiàn)在仍有不少日本人把它看作西方世界的一次陰謀。按照協(xié)議，美元對主要貨幣的匯率有秩序地貶值，以解決美國巨額貿(mào)易赤字問題。日元由此大幅度升值，工業(yè)出口受到?jīng)_擊。日本政府為了維持經(jīng)濟增長，開始大幅降息，結(jié)果使得大量資金流出股市和房市，泡沫經(jīng)濟赫然成形。
在歐洲，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日本人開始以組團的架勢掃蕩歐美的奢侈品店——這其中自然有生活在“年功序列制”下的日人對“身份標識”的崇拜，以及趨同的文化心理，但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日元升值令日本人的購買力空前強大。在美國，夏威夷的海灘上都是黑頭發(fā)黃皮膚的日本人，洛克菲勒中心被日本人買走了，哥倫比亞影片公司也被索尼拿下了。有資料說，到1980年代末，全美國10%的不動產(chǎn)已成為日本人的囊中之物，老美們驚呼：“日本人要買下美國了！”一個美國記者受日本外交官宴請，飯后甜點竟然是鋪有金箔的巧克力奶油凍，“我私下覺得吞食金屬頗不容易，卻頓時明白了夸耀性的消費?！?/p>
在日本國內(nèi)，所有的人都在談?wù)摴善?、外匯、房價，東京鬧市區(qū)幾乎每個行人都一身名牌，喝最高級的紅酒，然后不管車費多貴也要打車回到郊區(qū)的家里。作家新井一二三回憶說，“那幾年的日本，簡直開著沒完沒了的嘉年華，或者說是天天過年晚晚過節(jié)的全面性瘋狂?！鄙踔链髮W生都有花不完的錢，前述日本記者1980年代末尚在讀書，“我們當時都認為日本世界第一，生活水平要比美國好，而且只會越來越好，去酒吧的大學生很多，回來的時候都打不到車?！?0年后他來到中國，晚上在國際俱樂部附近也經(jīng)常打不到車，而周圍都是些“看起來都很有錢”的年輕人，他覺得這場景真熟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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