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雷登是20世紀前半葉中國歷史的見證人。他斷斷續(xù)續(xù)一共在中國生活了50年。這些經(jīng)歷大致記錄在他的日記體裁的回憶錄《在華五十年》一書中。對于司徒雷登這本回憶錄，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人群閱讀起來，其感覺也有所不同。但有一點不可置疑，那就是，司徒雷登的聲音是一個獨特的視角。

一、實證了辛亥革命前“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中國社會背景

司徒雷登回憶錄對于近代中國的社會狀況予以客觀的記載，主要表現(xiàn)為三方面。其一，他深刻感受到了中華民族的覺醒：“我作為傳教士，從中國得到的第一個印象是其民族主義的覺醒。過去她可能一直處于沉睡狀態(tài)。但是在屢遭外來的欺凌之后，她蘇醒了?！薄爱敃r人們普遍擔憂國家會被列強瓜分。”其二，面對中國的困境，他目睹了中國人奮發(fā)圖強、苦苦探索的經(jīng)歷。1905年他首次到中國傳教，日俄兩國在中國領(lǐng)土上開戰(zhàn)，使中國蒙受奇恥大辱，它促使“中國青年普遍在探求有效地抵御西方侵略的秘訣。他們大批地涌到日本留學”。第三，1908年他覺察到了近代中國的“革命”主題及趨勢，即“清王朝已變得搖搖欲墜”，“生活中飄蕩著一股革命的氣息”，而辛亥革命的爆發(fā)，“它沒有周密的組織計劃，卻輕易地席卷了全國”。

二、顯現(xiàn)了國民黨蔣介石政府注定失敗的預兆

司徒雷登的這本日記體回憶錄有大量贊美蔣介石的篇章，但也常常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作者對這個人物的無可奈何，和對國民黨蔣介石政府命運的擔憂。這種潛意識在司徒雷登的其他文檔中也有記載，大致可以歸結(jié)如下：

其一，國民政府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蒼白無力，缺乏“志存高遠”的精神。一方面是它沒有革命的理想。司徒雷登提出：“國民黨的主張是消極的……并不抱有要推行民主和進行社會改革這樣一些較為積極的目的?！绷硪环矫媸撬鼪]有革命的信心。司徒雷登發(fā)現(xiàn)當時的政府領(lǐng)導人沒有政治理想，也不愿意實踐前輩的理想，“他（蔣介石）也應實行‘三民主義’的第三條，即民生主義。他點頭表示同意?？墒俏液髞砹私獾?，使他同意我的主張是一回事，而要他下決心采取堅決的行動卻又完全是另一回事”。此外，他也沒有革命的策略，即“盡管在‘三民主義’和官方用語中，就民主和社會改革的問題作了強調(diào)說明，但更為緊迫的卻是軍事問題，后來是抗日問題以及同共產(chǎn)黨人的沖突問題”。

其二，國民政府在組織上仍采用舊式封建管理方式，腐敗叢生。司徒雷登發(fā)現(xiàn)中國的社會組織方式非常特別，即：“中國舊式的師生關(guān)系是非常嚴密的?？哲娛最I(lǐng)、海軍首領(lǐng)、高級將領(lǐng)通通忠誠于委員長，而不是忠于任何名義上的領(lǐng)袖，更不是忠于與個人無關(guān)的國家本身”。他還舉出具體的例子：“陳氏二兄弟一直是蔣介石忠心耿耿的工作人員”，“卻是一心一意地為領(lǐng)袖效勞的，他們?yōu)樗麡淞⑼?，反對他在黨內(nèi)的一切對手，壓制黨外的一切反對意見”。就是在國難當頭之際他們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另一方面，司徒雷登已經(jīng)體會到了國民黨內(nèi)部腐敗的猖獗：“許多官員都是通過‘正當’或‘不正當’的手段發(fā)了大財之后告老還鄉(xiāng)的。在滿清時代公款和私款是沒有多大差別的，當官的都可以撈一把，只是受其上司和慣例的限制罷了。共和國初期，這種傳統(tǒng)和習慣繼續(xù)存在，除了敵對軍閥的威脅之外，不受任何妨礙”。

其三，國民政府的嚴重腐敗導致其在軍事上的最終崩潰。盡管國民黨曾在進攻延安等地的戰(zhàn)爭中獲得了一些“勝利”，但司徒雷登早已發(fā)現(xiàn)這種虛假性：“他們貌似強大的力量是虛幻的，他們的勝利是建立在沙土上的?！彼呀?jīng)發(fā)現(xiàn)了國民黨軍隊必將潰敗的原因。第一，士氣低落?！霸趪顸h官兵中籠罩著嚴重的失敗主義情緒，人們普遍地推測，共產(chǎn)黨人很可能打散他們”。第二，士兵被奴役。一方面“政府根本不管士兵們的生活福利或作戰(zhàn)目的的教育，如此虧待士兵是他們的一貫作風”，另一方面，“他們大都是被強迫服役的，根本不知道為何和為誰打仗，過著食不果腹的生活”。第三，腐敗腐蝕了整個國民黨軍事體系?！吧踔猎谀莻€時候（抗日戰(zhàn)爭期間），軍官們的貪污行為就已十分猖獗。在國家資源日益枯竭，前途已經(jīng)無望時，這一現(xiàn)象依然如故”。為此，司徒雷登對國民政府的失敗命運進行了小結(jié)：“中華民國政府失敗的原因，那不是因為援助不夠。我們派駐現(xiàn)場的觀察員報告說，在至關(guān)重要的1948年，國民黨軍隊并未由于缺乏武器彈藥吃過一次敗仗。國民黨的抵抗力量之所以遭到極大削弱，實際上乃是戰(zhàn)爭初期我們派駐重慶的觀察員所見到的那種腐敗現(xiàn)象”，“國民黨軍隊不是被打敗的，他們是自行瓦解的”。

三、覺察到了民主派人士及社會民眾的期盼

其一是民主派人士的盼望。司徒雷登觀察到大革命失敗后中國革命的分化，他寫道：“孫逸仙夫人是忠于她的丈夫及其所闡明的‘三民主義’的。后來她感到她的親屬違背了這一理想，遂投向了共產(chǎn)黨的人民政府，現(xiàn)在她在該政府中擔任著一個很高的職務(wù)。”他還通過宋慶齡分析了中國革命與蘇俄革命前景的差異：“（北伐戰(zhàn)爭失敗后）孫夫人在莫斯科寄居了不長的一段時間之后，斷定俄國的共產(chǎn)主義不是醫(yī)治中國弊病的靈驗藥方(盡管許多說法與此相反)，于是又帶著隨員到了柏林，大約一年之后我在那兒見到了他們?！?/p>

其二是民主黨派的期盼。司徒雷登區(qū)分了民主黨派的兩種表現(xiàn)，一種是以黨派謀私利的，如在國民會議召開時，“經(jīng)過幾番討價還價之后，有兩個小黨謀得了幾個部長職位。并未給政府帶來相應的好處。就像我們自己國內(nèi)搞那種不光彩的分配官職的做法一樣，那些小黨也為他們自己的黨員撈取肥缺。那些新上任的部長和他們的屬下，與他們所取代的國民黨官員相比，情況也好不了多少”。

其三是普通社會民眾的期盼。蔣介石挑起內(nèi)戰(zhàn)后，廣大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幾個月的經(jīng)歷使我傷心透了。我痛苦地目睹這個國家處于大規(guī)模的沖突中，國力消耗殆盡，各階層的老百姓遭受著由此而帶來的種種苦難，卻又束手無策。人們遭到野蠻的屠殺，或是慘死在饑餓中，無人過問”。在1947-1948年間，司徒雷登已經(jīng)意識到了蔣氏國民政府所面臨的形勢十分嚴峻，“生活中所接觸到的每一件事，都與伙食情況一樣糟。教師和各個階層的一切專業(yè)人員，包括各級政府里一些有名氣的公職人員，生活情況尤為悲慘”。為此，公眾對政府的信任在不斷下降，而且這種情緒也影響到政府的各級官員。人們通過各種形式表達不滿，而學生罷課和舉行示威游行也越來越頻繁，整個社會殷切期盼新的曙光。

四、見證了國外各類勢力在華的表演

其一是美國在華的表演。在近代中國歷史上，美國所扮演的角色比較復雜。一方面，他以所謂的人道主義的面目出現(xiàn)，幫助中國做了很多好事，因此往往贏得了一些不明真相的中國人的好感；另一方面，美國出于自身的利益，利令智昏，使之看不清楚中國的未來，因而阻礙了中國社會的發(fā)展。在司徒雷登日記中所記載山西一位從事醫(yī)學的傳教士周以德的經(jīng)歷正道出了這種矛盾性：“周以德十分清楚，中國人不但手無寸鐵，而且有苦難言，因為日本人是靠著美國向他們出售基本戰(zhàn)爭物資進行戰(zhàn)爭的?！焙髞恚绹倪@一政策在中國遇到了尷尬，“1948年，一切已變得為時已晚”。“不但共產(chǎn)黨人仇恨我們，就連那些心里沒有政府而又渴望和平的知識分子也仇視我們，他們認為，主要是由于我們的援助才阻礙了和平的實現(xiàn)。政府也抱怨我們援助的‘太少和太晚’。我們遭到了中國各種持不同政見者的批評”。

其二是國際組織在華的表演。近代中國飽受西方列強的凌辱，二戰(zhàn)后，中國成為聯(lián)合國常任理事國之一，但虛弱的國力并不足以支撐，當時的中國僅僅是西方列強手中的一個玩偶。在司徒雷登日記中記載了《雅爾塔協(xié)定》對中國的影響：“1947年1月6日，那天下午，我們拜訪了委員長”?！拔瘑T長直言不諱地談到了他對《雅爾塔協(xié)定》的看法，說誰也沒有征求過中國方面的意見。他還補充說，盡管他個人可以原諒那些當事者，然而，全中國人民對這種做法都極為憤慨，他希望能把他的意見轉(zhuǎn)達給杜魯門總統(tǒng)”。

司徒雷登的日記記錄的林林總總，從獨特的視角展現(xiàn)了那段厚重的歷史。這引起了后人在仰望歷史星空之際的無限遐想，尤其是在革命成功很多年后的今天，面對中國當今社會與經(jīng)濟的巨大變遷，不禁讓人再次深入思考中國革命、建設(shè)中的諸多歷史問題。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