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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滬上多家媒體報道，8月27日，上海警方在集中整治時發(fā)現(xiàn)一名74歲的拾荒老漢。經(jīng)查實，老漢為原上海圓珠筆芯廠退休職工，有十幾萬工資未領，在寧波還有套動遷房。天下掉下的意外驚喜，讓老人高興得合不攏嘴，也讓媒體記者來了靈感，8月29日，有報紙以《74歲拾荒漢忽然“中產”》為題，對此事作詳細報道，一同為老人欣喜。

拾荒漢生存不易，年老拾荒更是年景凄涼，現(xiàn)在不但有了錢，還有了房，真是天底下不能再有的好事。然而，回頭一想，拾荒者有了錢有了房，就從此變成“中產階級”的一員了？如果老漢趕得上潮流，誰去這么一問，他肯定會回答：“我那完全是‘被中產’了！”

說拾荒老漢“中產”，雖然只是一個形容，背后卻是我們對“中產”概念的簡單化理解甚至誤解?！爸挟a”看似講的是經(jīng)濟概念，好像任何人只要達到多少年收入，就可以進入這一階層，其實不那么簡單，“中產”更多地是一個經(jīng)濟、社會、文化和政治概念。

即使單以經(jīng)濟水平而言，只有收入也是不夠的。同樣的收入，有不同的負擔。比如，一個人年收入10萬，不算少，夠中產了。但要是已婚，但妻子不工作、沒收入，還有個孩子，患有重病，家鄉(xiāng)還有老父母甚至祖父母需要照顧，一年下來，剛剛對付。這樣的人士花起錢來，同業(yè)已習慣一分錢掰兩半用的老人一樣，抖抖索索，物質生活上完全稱不上“體面”。同他說，已到“中產”，會不會也給你一個“被中產”的回答？

如果老漢有了錢，有了房子，仍然認為自己是“被中產”的，這絕對會讓一些城市白領，更有理由覺得自己“被中產”。年收入還是10萬，不過那是夫妻加在一起所得，有孩子、沒病，各自家里也不需要匯款，那該算中產了吧?？墒牵毁I房，按揭了，每月扣掉工資的一半甚至更多，小日子照樣過得緊巴巴，看著好東西心癢癢的就是不敢買，這樣的“中產”當不當有什么區(qū)別？

像那個老漢一樣，有錢有房，年薪10萬，現(xiàn)金買房，六親全無，沒有負擔，總該“中產”了吧?？墒抢洳欢∫粓龃蟛?，獎金津貼全部沒有了，工資也只剩下一小部分，醫(yī)療賬單卻如雪片似的飛來，沒幾天，積蓄全用光。這樣的日子不用說沒法過，光擔心這樣的日子來臨，就讓人再“中產”也不會有真正“中產”的心情。

實際上，“中產”不僅是一個經(jīng)濟上的數(shù)量概念，更是鮮活的生活質量乃至生命質量的概念。收入水平的意義不在于其本身，也不在于確保各項基本生活需要的滿足，還要確保在付款時對價格的“不敏感”，確保今天的付款不因為對未來的擔憂而打折扣。

在發(fā)達國家，相比較高的階層，“中產”該有的都有了，差距在于檔次，而不在有無。同樣的住房，較高階層住的是兩個或三個室內車位的近郊別墅，“ 中產”可能住的更遠些，車位只有一個室內的，另一個在室外，但也是別墅。開的車可能牌子不一樣，新潮程度不一樣，排量不一樣。一樣可以去旅游，但國家遠近不同，季節(jié)旺淡不同，飛機艙位不同。如此等等。

因為需要基本都得到滿足，體面也全都有了，所以，才有“中產”對社會秩序的認同，才有“橄欖型社會的穩(wěn)定性”之類同“中產”相聯(lián)系的社會效應。中國古人說過“有恒產者有恒心”，用在“中產”身上，先要保證，他們擁有的確實是“恒產”：按揭可以，但不能太高；家鄉(xiāng)老人有低保、醫(yī)保和災荒救濟，不用他們傾囊而出；即使大病降臨，也有各種保障支撐他們不失基本體面。

體面的物質生活有了，內心安穩(wěn)，不用焦慮自己的未來，自然沒有了改變自己處境的沖動，也沒了改變現(xiàn)存秩序的動機，“中產”因此變得保守，變得傾向于維持現(xiàn)狀，變得愿意為維持現(xiàn)狀和改善現(xiàn)狀而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在西方國家的階層分析框架內，“中產”這個階層通常被視為主流道德的倡導和踐行者，時尚審美的消費者，社會潮流的參與者，以及大選投票的主體人群。所有這一切既需要經(jīng)濟收入作前提，更需要在經(jīng)濟收入基礎上的社會、文化和政治條件的配套。像拾荒老漢那樣的經(jīng)濟狀況忽然改變，改變不了一個人的階層屬性，好心而且不無調侃的老漢“中產”的說法，因此成為某種尷尬。

當然，老漢不會尷尬，因為他過去沒有、現(xiàn)在沒有、將來也不會因為別人把他“中產”了而欣喜，有錢有房足矣，管他“中產”不“中產”。真正尷尬的是一些白領，一向以“中產”自詡，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只是“被中產”了一把。到底是被人忽悠了，還是被自己忽悠了，這種忽悠到底是有意的自我安慰，還是因為簡單套用西方概念，沒有搞清楚概念的幼稚，只有自己反思了。如果說，出一群暴發(fā)戶，30年已證明足夠了，出一個貴族，三代還不夠，那么，形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 “中產”階層，又需要多長時間？等著瞧吧。(作者系上海大學文學院社會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