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松拎著一大塊血淋淋的豬肉朝家走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天要黑沒黑,那塊豬肉的血水漓漓啦啦一路拋灑,后來都變成了黑色。在村子西頭那棵高大的菩提樹下,他遇到了老東家黃天驕。這天從太陽還沒露臉,黃天驕一家人就齊暫暫地一個不漏,都被鐵血團的弟兄用矛槍和大刀押解到田里耕種去了。這個注定要革命造反的日子啊,窮人們要殺財主家的豬、吃財主家的肉了,還能不給老東家一點顏色看看?黃天驕一家老小都是空手吃租糧的,哪會種什么田呀?他們像一堆東倒西歪、沒插周正的稻草人,在大田里曬了一日,別說吃午飯了,連水都喝不上一口,直到他老婆昏倒在田頭,鐵血團的人才答應(yīng)讓他一家到樹陰底下坐了一會……天黑了,鐵血團的人才押著黃天驕一家人回村。黃松遠遠地看到老東家,又羞又愧地停在路旁,讓出道來,自己低下頭,惶恐不安,好像偷了東家的東西被人當場拿住一樣。他不知不覺地將手上那塊血淋淋的肉蕆在身后,血水沾到了他赤裸的腿上,他都渾然不覺。
黃天驕的家人一個個從黃松身邊走了過去。尤其那些女眷,有的惡狠狠地瞪黃松一眼,有的意味深長地看一眼那塊血淋淋的豬肉,還有的連看都不看黃松一眼,就好像這個佃戶和那塊血淋淋的豬肉都不存在。
走在最后面的黃天驕卻在黃松身旁站住了。
"黃松,不是自己養(yǎng)的豬,肉吃得下去嗎?"黃天驕嗓音低沉,陰得令人發(fā)悸。不等黃松抬起頭來,他又低聲嘀咕了一句:"別人家的豬肉,就算吃得下去,還能在自己身上長肉?"
身后的鐵血團的人用矛槍把子敲了黃天驕腦殼一下,他閉上嘴,一手揉著腦殼上鼓起的包,默默地向著無盡的黑夜走去。
黃松呆呆地立在路邊,血水還沒淌盡的那塊豬肉,愈發(fā)地沉了。
革命造反當然不僅僅是殺豬吃肉,"打土豪"后面的重要內(nèi)容是分田地。村里成立了蘇維埃政權(quán),選出了自己的蘇維埃主席,權(quán)力可比從前的村公所大得多。龍巖來的謝先生警告村蘇維埃主席:革命的目的是奪取政權(quán),奪取政權(quán)就要對農(nóng)民階級的敵人實行無情的專政,什么叫專政?那就是鎮(zhèn)壓。黃松和鐵血團的人繞了很大一個圈子,才明白了謝先生想要表達的意思:不能再讓大土豪黃天驕在村子里晃來晃去了,要把他收進大牢。村子里往年連個竊賊都很少,哪來的"大牢"?好在村里黃氏宗族有幾幢土樓,圓的、方的都有,有的還是大清康熙年間筑起來的。鐵血團就把黃天驕一家收押在一座圓形土樓里,鐵血團的人輪流站崗看管。黃天驕一家被關(guān)起來的第一個晚上,就輪到黃松站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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