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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古代歷史上，司法權一直扮演著皇權附屬品的角色。因而一些敢于和專制集權甚至皇帝本人相抗衡的人物，總是被史冊銘記，明代的冷面御史周新就是這樣一個人。

周新（？—1412），南海人。初名周志新，因明成祖朱棣常獨呼其名為“新”，遂更名為周新。洪武、永樂年間，周新先后任大理寺評事、監(jiān)察御史、按察使等職，以“善決獄”著稱，后因權貴諂害被明成祖誤殺。若論品級官位，周新本不值一提，但他卻以正直的人品、高超的審案技巧和不畏權貴的官場作風，成為有明一代司法官員的楷模，身后成為民間文學與公案小說作品中的典型形象。

周新因正直敢言深得明成祖器重，被任命為監(jiān)察御史，負責監(jiān)督大臣言行是否合于法度。他盡職盡責，一絲不茍，不論皇親國戚還是達官顯貴，只要有所不端，一律上書彈劾。因此，朝中官員都非常畏懼，送給他一個“冷面寒鐵”的綽號，意指其像寒鐵一樣不講情面（李贄：《續(xù)藏書》卷19《都御史軒公附周新》）。這一綽號流傳甚廣，甚至被當時京城中的人們拿來嚇唬小孩，只要一提到“冷面寒鐵”這幾個字，小孩們嚇得“輒皆奔匿”（《明史·周新傳》）。

周新不僅愛憎分明、賞罰有度，而且在具體辦案中心細如發(fā)、體察入微，表現(xiàn)出高超的判案技巧。中國古代的司法官員往往是集現(xiàn)代警察、檢察官、法官等多種角色于一身，不僅要主持庭審和作出判決，還要主持調(diào)查并且訊問和偵緝罪犯（瞿同祖：《瞿同祖法學論著集》，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443頁）。因此，他們審理案件并沒有固定的方法和程序，更多的是依靠個人的技巧和精明。據(jù)《明史·周新傳》，在初赴浙江的路上，周新和隨從突然遇到許多飛蚋在馬前盤旋不去。職業(yè)習慣使周新敏銳地覺察出情況有異，立即派隨從循著它們飛來的方向加以詳查，結果在草叢中發(fā)現(xiàn)一具已經(jīng)腐爛的尸體，尸體上有刀傷痕跡。周新經(jīng)過仔細勘察，在死者身上找到一把鑰匙和一個木質(zhì)印章。而此印章是當時通行的商號印章，周新就此推測死者是被強盜見財起意而殺。到達任所后，他立即派人找尋和這個印章相同的印記，不久就在一個布商那里找到了。經(jīng)過審訊，果然是他殺了人并扮成客商吞并了死者的產(chǎn)業(yè)。

在任浙江按察使期間，為了準確掌握當?shù)毓賳T的情況，周新曾扮作平民，故意觸怒縣令而被關入大牢。在獄中，周新和囚犯們多方交談，得知縣令經(jīng)常收受賄賂，勒索錢財。待罪狀收集齊后，周新便亮明身份，結果“縣官慚懼，解綬而去。由是諸郡縣聞風莫不謹飭”（張岱：《快園道古·經(jīng)濟部》）。明人葉盛《水東日記》中也記載了一個周新斷案的例子：“有訴爭雨傘者，甲曰：‘我傘也?！以唬骸覀阋?，彼奪之?！杂涷灲酝Ｐ旅手?，各持其半去，陰遣人尾其后。甲云：‘我始欲助汝傘價之半，得非汝利也？’乙對曰：‘傘本我物，寧能低價屬汝！’于是甲就縛，正其罪。”

其實，周新并非一味冷寒，不通人情，而是疾惡如仇，不徇私情，對待無辜百姓和廉潔奉公的官員，他卻滿懷愛護、扶持之意。他巡按北京時，見許多犯人因等待刑部批文時間太久以致瘐死監(jiān)牢，便奏請皇帝改由北京官署或者巡按御史進行處理，從而使許多犯人得以全活。正因為周新愛民之聲名遠播，所以他調(diào)任浙江時，“冤民系久，聞新至，喜曰：‘我得生矣?！粒┲??！敝苄侣犝f時任錢塘縣令的葉宗人，廉潔奉公，一心為民。他便微服前去調(diào)查，在錢塘縣境內(nèi)聽到的都是百姓的贊譽。隨后又乘葉宗人外出時至其家查訪，發(fā)現(xiàn)葉家非常簡陋，沒有任何貴重之物，僅在竹箱中發(fā)現(xiàn)一包笠澤（太湖）銀魚干。這使周新十分感動，第二天特地宴請葉宗人，大力表彰他的清廉。葉宗人感念周新的知遇之恩，更加勤政愛民，被人們稱為“錢塘一葉清”。

雖身為名宦，但周新生活簡樸，從不取不義之財。在江浙民間廣泛流傳著“周新掛鵝”的故事：有人給他送來一只烤鵝，家人推辭不掉就留下了。周新為杜絕類似事情再次發(fā)生，便把那只烤鵝高高地掛在家中顯眼之處，以后再有人送禮，他便指著烤鵝說，如果執(zhí)意要送，照掛不誤。從此再沒有人敢給他送禮了。在周新的影響與管束下，其家人亦皆勤儉自持。周新未做官時，妻子在家靠縫紉自給；做官后，妻子仍然一身布衣，“偶赴同官妻內(nèi)宴，荊布如田家婦。諸婦慚，盡易其衣飾?！?/p>

在執(zhí)法過程中，嫉惡如仇、性格剛毅的周新從不屈膝于權貴，這也為他帶來不少嫉恨和打擊，并最終因此招來殺身之禍。當時的錦衣衛(wèi)指揮紀綱權重一時，其手下更是橫行霸道，肆無忌憚。一次，紀綱派其手下一位千戶去浙江辦事，這個千戶到處敲詐勒索，作威作福。得知消息的周新馬上命人前去逮捕，千戶聞風逃走。不久，周新進京，恰巧在河北涿州遇到這位貪贓枉法的千戶，周新毫不手軟即刻將其逮捕入獄。不料此人又越獄而逃，并跑到主子紀綱處告狀。紀綱惱羞成怒，捏造罪名向明成祖誣告周新。朱棣一時不辨真假，遂命緝捕周新?！捌煨＝藻\衣私人，在道榜掠無完膚?！奔幢惚谎褐粱实勖媲?，周新仍舊不肯低頭：“陛下詔按察司行事，與都察院同。臣奉詔擒奸惡，奈何罪臣？”成祖一時氣極，下令將周新處死，“肢解其體于鬧市”（談遷：《國榷》卷15）。臨刑之際，周新毫無懼色，慨然說道：“生為直臣，死當作直鬼！”（《明史·周新傳》）

周新蒙冤去世的消息傳開后，百姓痛哭流涕，那些經(jīng)他昭雪出獄的人，帶著全家老小前往吳山城隍廟哭祭。江浙紳民紛紛立碑、立祠、修廟，紀念這位好官。此后，紀綱因罪被誅，真相大白。明成祖幡然悔悟，嘆道：嶺外竟有如此直臣，真是枉殺了他啊！悔恨不已的成祖時常想起周新，一天“若見人緋衣立日中，曰‘臣周新已為神，為陛下治奸貪吏’。”為示表彰與感念，明成祖敕封周新為城隍之神。

作為民眾理想中的清官典型，周新死后不僅留名青史，同時形象被不斷神化和藝術化，廣泛流播于明清各類筆記小說乃至民間傳說之中。明代擬話本小說《西湖二集·周城隍辨冤斷案》演繹了周新裁斷冤案的超凡能力；《于公祠墓錄》則記載了作為城隍神的周新與少年于謙對對子，慧眼識才的故事。人們還將歷史上的宣彥昭、范邰、楊評事等清官能吏的故事聚合在周新身上，使其在不斷演繹和塑造中兼具包公的清正和城隍的法力，留下眾多懲治貪佞、拯民于水火的案例和傳說。在這些傳說與符號背后，寄托著草根社會的愛憎、百姓對清官的向往以及對公平正義的想象性滿足。（作者單位：曲阜師范大學）